最完整的一架駝峰航線運輸機
離開六庫,沿228省道繼續往北,今天,我要到中緬邊境上的小鎮片馬,去瞻仰駝峰航線上,最完整的一架運輸機。
出六庫才走了11公里,就來到了前往片馬的路口,從這兒左轉往西走80公里,便是片馬。如果一直往北走276公里,途中經過怒江州的福貢縣,便會來到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的丙中洛鄉,全程都是沿著怒江走,從丙中洛沿著怒江再往北,是察瓦龍鄉,往西去,便是西藏的察隅縣,這一段也就是越野愛好者津津樂道的“丙察察”線,因為,這段路的后半程是簡易公路,能不能順利通過,有一些運氣的成分。
前往西藏,最早大家以為青藏公路很刺激,10多年前又發現318國道更刺激(川藏南線),現在,連黑阿線都非常平坦了(網友稱為大北線),于是,丙察察成為了新的尋求刺激的對象。估計再過一兩年,就該是從羌塘穿越到可可西里腹地最刺激了。不知道為什么,雖然我已開車去過西藏數次,可每次路過它的附近時,還會有種沖動,在這個路口,我停車呆了好一會兒,這次開的海馬S7雖然不是四驅車,但我知道,以它的性能和動力,完全可以穿越丙察察,穿越阿里,一時間,我恨不能直行,雖然幾個月前剛駕車走了一趟。
西藏呀西藏,對于越野愛好者來說,是令人魂牽夢縈之地。它太具魅力、太具吸引力了。
但是,駝峰航線同樣令人魂牽夢縈。我駕車往西,離開怒江,開始翻越高黎貢。從怒江到片馬,直線距離30多公里,公路距離80公里,這是因為公路翻山時,擁有眾多彎道。
翻越高黎貢很有意思,剛剛離開怒江時,植物還是典型的熱帶品種,主要是芭蕉、甘蔗、咖啡,等等。
往上走了一會,就變成溫帶植物了。此時已經走了10公里,但停車看,怒江就在腳下,距離似乎連1公里都不到。
繼續往上走,連樹葉都沒了,全是光禿禿的,路面和山坡上,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冰雪,仿佛到了北方。我提醒自己,少看景,集中精神駕駛,以免滑倒山澗里去,剛出現這樣的念頭,就看見前面的山坡上,躺著一輛大貨車。
繞了幾繞,來到大貨車的上面,才看到它是因為在一個彎道上側滑,滑了下去。還好,這一段樹多,被擋住了,否則,它恐怕會在不斷翻滾中變得支離破碎,這兒的坡度大約是40-50度的樣子,可不是鬧著玩的。
終于,埡口到了,這里有個大石頭,刻著“片馬風雪埡口”。起碼在我來的這天,名副其實,既有雪,也有風。看看溫度顯示,2度,剛才在怒江岸邊時,是24度。
片馬埡口位于高黎貢的主脊線上,1911年,英軍占領了山脈西側的片馬等地,直到1961年6月4日,片馬才由緬甸政府歸還中國,也就是說,從1911年到1961年,這里當過50年的邊境線。
下山時沒顧得上停車拍照,一路上全是積雪,不少地方已經成了冰,非常滑,加上彎道太多,我只能全神貫注,不敢分心。直到植物恢復成茂密的綠蔭,前面出現一個小鎮,它就是片馬,是個邊陲小鎮,再往前4公里,就是中緬邊境了。
在鎮子的中心處,坡上有個龐大而醒目的建筑,里面陳列著中國航空公司的53號飛機,這是駝峰航線上墜落的飛機中,目前已知的最完整的一架。
1942年,日軍攻占緬甸后,切斷了中國與世界溝通的唯一通道,為了繼續獲得戰略物資,中美聯手開辟了空中走廊——駝峰航線。用飛機從印度阿薩姆幫的汀江,經過緬甸的葡萄、中國的瀘水(六庫)以及大理,將物資運到昆明。這條航線需要穿越橫斷山脈,而當時的飛機飛行高度不夠高,所以,飛行員必須根據山勢不斷調整飛行高度,航跡忽上忽下,故得名駝峰。
執行駝峰航線飛行的部門有2個,一個美國軍方,一個是中美合資的航空公司。1942年5月-11月,擔任運輸任務的是美國第10航空隊,從1942年12月開始,成立了美國運輸總部印中聯隊,專門負責駝峰航線的運輸,直到戰爭結束。而中國與美國合資組建的中國航空公司,利用美國提供的幾十架運輸機和泛美航空公司派出的飛行人員,同樣是這條航線上的有生力量。
據中航公司里的美國飛行員弗萊徹·漢克斯回憶:“軍人是按命令來飛駝峰的,而我們是志愿來的,他們飛不了幾個來回就輪休了,而我們卻一直要飛,直到飛機掉下來摔死,或者和我一樣很幸運地飛到日本人投降。”
與漢克斯同為中航飛行員的,還有一位來自美國的機長叫吉米·福克斯。1943年3月11日,福克斯與副駕駛譚宣、通訊員王國梁一起,駕駛中航53號飛機從昆明起飛,前往印度,途經片馬埡口時,因埡口被云層覆蓋,他們決定從片馬埡口南側的另一個埡口翻越高黎貢,就在此時,飛機被一股強烈的氣流瞬間壓了下去,飛機失事。下面這張照片據說是在失事前,由一起飛行的另一架運輸機上的人員所拍攝。
據事后空中觀察,53號飛機基本完好,沒有發生爆炸,但空中未能觀察到飛機上是否有幸存者。駝峰航線上的飛行員們,將這個埡口命名為“福克斯埡口”。由于這一帶當時被日軍占據,未能進行地面搜索。
1944年滇西反攻結束,中航公司招募志愿者,前往片馬尋找53號飛機機組人員,弗萊徹·漢克斯盡管不認識福克斯,但他報名了,不幸的是,搜索隊并未能找到53號飛機。
1983年,福克斯的侄女史密斯·帕米拉,看到美國國家宇航局的一位博士講述航天飛機作用的文章,便向這位博士求助,希望找到53號飛機。熱心的博士幫助了帕米拉,利用航天飛機拍攝的資料,確定了53號飛機的位置。1984年,帕米拉在泛美航空公司的資助下來到緬甸,卻因部落沖突未能達到墜機地點。
1996年,緬甸獵人發現了53號飛機,消息傳出,駐片馬邊防武警派人前往勘察,記錄下了墜機點坐標,東經98度41分39秒,北緯25度54分43秒,距離中緬國境線137米。同樣在這一年,在美國的漢克斯看到了戈叔亞先生的有關文章,與戈先生取得了聯系,并告知了包括墜機坐標等一切細節。戈先生在1997年1月來到了墜機點,看到了53號飛機。
得知這個消息,53年前搜索未果的漢克斯,雖然已經80歲了,但還是義無反顧地來到云南。1997年6月11日,一行人在六庫換乘越野車,前往片馬,汽車在狹窄的公路上,翻過陡峭險峻的高黎貢,漢克斯稱贊:“這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路。這是世界上最出色的駕駛表演”。看到這句話不禁有些得意,因為我駕駛著海馬S7,也是走這條路過來的。
就這樣,一名二戰中的老飛行員,在經歷半個世紀的等待之后,終于找到了53號飛機,但是,并沒有發現機組人員的遺骸。漢克斯在昆明巫家壩機場登機前說:我的搜尋從1944年開始,結束于1997年。
吉米·福克斯像
2002年,中國把一個福克斯銅像送到了美國,江澤民為此題詞:“這是一位在中國抗日戰場英勇獻身的美國飛行員,中國人民將永遠記住他的名字:吉米·福克斯。” 中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主任趙啟正先生在銅像揭幕儀式上說:“我們今天聚集在這里,不僅是為了紀念他,也是為了紀念二戰期間在中國犧牲的4000多名中外飛行員。”正在美國進行國事訪問的江澤民在美國前總統喬治·布什的陪同下,專程到此為向福克斯的銅像敬送了花圈。
1995年在南京竣工的“抗日航空烈士紀念碑”上,分別用中、英、俄三種文字,鐫刻著3294位在中國抗日戰爭期間捐軀的中外飛行員的英名。53號機組的吉米·福克斯、譚宣、王國梁三人的名字就在其中。
片馬鎮怒江駝峰航線紀念館內的紀念標
自從發現了53號飛機以后,片馬鎮政府一直派人看護著飛機,1998年2月,得知將有大雪降溫,遂通知看護人員撤離,24歲的曲天成在撤退途中遇難,年齡正好與福克斯相同。同年5月,53號飛機被切割后,搬到了片馬鎮,隨后在片馬鎮建設了“怒江駝峰航線紀念館”。
在墜機現場的53號飛機(戈叔亞先生拍)
因“跨越半個世紀的尋找”而出名的漢克斯回憶說:“我常常問自己,事情已經過去半個世紀了,我為什么一定要去尋找?更重要的,恐怕是我心靈上的一種需要。到中國來當飛行員,我開始并不認為是在從事幫助中國人民抗戰的偉大事業,只是認為這是一件很適合喜歡冒險的年輕人干的有趣的事。后來尋找53號機時,在片馬看到了衣衫襤褸的母親和孩子,還有那些幫助我們找飛機的普通的農民,他們都是一些心地善良的好人,這才對中國人民產生了同情和好感。當然還有我們公司占多數的中國機組人員,他們都是很棒的飛行員,就和我一樣。”
駝峰航線分為南北兩線,今天的飛機飛越駝峰航線并無艱難之感,可在當時,對于螺旋槳飛機來說,不是什么輕松事。如果走南線,安全高度為4000米,如果走北線,安全高度為4500-6000米,才能比較安全地越過橫斷山脈。此外,還得面對山區特有的復雜氣候。駝峰航線全長800公里,最忙的時候,有的機組甚至每天要飛3個來回。
到抗戰結束時,駝峰航線的運輸總噸位是65萬噸,超過了史迪威公路(中印公路)的14.7萬噸,飛行時間共計150萬小時。成為世界上規模最大,時間最長的空中戰略橋梁。為此,前后共擁有100架運輸機的中航公司,損失了一半的飛機;美軍有超過500架飛機墜毀,468個美國和46個中國機組犧牲,共計超過1500人。為此,羅斯福總統破例給空運總隊予以嘉獎,因為這樣的嘉獎以往只授予戰斗部隊。
片馬鎮的“怒江駝峰航線紀念館”免費開放,曾被切割的53號飛機已被重新組裝起來,并被重新刷了油漆。美中不足的是,油漆刷得非常差。展覽館內,還展示著53號飛機的2臺發動機、1個輪胎,從外表看上去,2臺發動機都保持的不錯。
此外,還展示著儀表、電機以及機組人員的私人物品,據說,在墜機現場還有更多的物品,但后來都失散了。
這個展覽館雖然布置的很好,內容很全面、豐富,但我覺得,如果當時不把它切割、搬運,就保留在現場,建個大棚子,罩起來進行保護,也許比現在的做法更好,更完美。這樣做的話,可以讓后人目睹更為真實的歷史。不用擔心交通,墜機現場的山下就有為伐木而修的簡易公路,把它再往上延伸,不就行了?
我原本打算到了片馬之后,前往墜機現場看看,向展覽館的人打探,得知憑我一人之力,不可能到墜機現場,理由是實在太遠了,起碼五六十公里,且無明顯山道可達。用電腦仔細觀察53號飛機的墜機經緯度,我注意到,如果經緯度沒有錯的話,墜機現場距離滇灘鎮非常近,距離片馬鎮確實很遠,直線距離接近60公里,而滇灘鎮屬于騰沖縣,如此說來,當年尋找53號飛機的人們,從騰沖往北乘車59公里抵達滇灘鎮,而后徒步上山尋找,豈不是更便利些?他們為什么要舍近求遠呢?難不成是公布的經緯度有誤?
下圖為美軍飛行員羅西,服役結束后回到家中,向母親和7個妹妹,展示“血幅”。1949年以后,我們“忘記”了這段歷史,把總人數超過2萬人,擁有上千架飛機,將日本軍隊炸得焦頭爛額,把65萬噸物資無償送往中國,說成200人拼湊的隊伍在中國打了幾天仗(指的是陳納德最初組建的志愿隊)。
與“怒江駝峰航線紀念館”同一個大門進入,還有片馬抗英紀念館。1900年,英軍曾入侵過附近的茨竹、派賴等地,被清守軍擊退;1910年,英軍入侵片馬,并于1911年占領,當地各土司武裝與英軍進行了戰斗,幾次迫使英軍撤退。不過,片馬地區真正歸還中國(同時歸還的,還有古浪、崗房),是1960年簽署的協議,1961年6月4日實施的。
為了紀念這段歷史,在紀念館后身的山頂上,建了一座紀念碑。
片馬收回后,小鎮西側4公里的地方,成了中國與緬甸的國境線。
我在很多地方看過邊境口岸,一般是在國境線中間有個很寬的過渡區,兩邊各國,各建一個國門。而片馬口岸的中緬兩國國門,相距非常近,不足百米。下圖中藍色建筑就是緬甸的國門。
得到邊防戰士的允許后,來到界碑處。界碑一邊是中國字,一邊是緬甸字,1960年立的。
回想起幾個月前在滿洲里,看一眼國門要收費80元,真是難以接受。
緬甸方向開過來的一輛輛貨車,裝滿了木頭。聽說,緬北山區的森林,正在被夜以繼日地砍伐,雖然不是親眼目睹,但我相信這個說法,因為,隨后幾天,我在中緬邊境的很多地方,都能見到類似情形:巨大的樹木在我國邊境地區,堆積如山。當年中國遠征軍撤退時,穿越野人山吃盡了苦頭,要是擱在現在,估計一會兒就走回國了,因為森林都沒了,很容易識別路。
站在高處往西南看,那里就是53號飛機墜落的地方,本來我計劃到墜機現場看看,計算后發現單程就需要徒步2-3天,戈先生告訴我如果從緬甸那邊去很容易,因為那邊把樹都砍了,有簡易公路,可我沒證件,出不了境,略有遺憾,下次吧。其實,如果不是時間問題,徒步幾天對我來說,算不了什么。在這一點上,我的感覺與漢克斯是一樣的。
在很多文章里,都描寫駝峰飛行如何艱巨,如何千辛萬苦,可回憶駝峰飛行時,漢克斯卻輕描淡寫地說:在駝峰航線上來回飛行,其實是件很普通的事,就像駕駛福特或者凱迪拉克轎車出去兜風。到昆明時,我們運載著武器、彈藥、汽油,然后再把中國士兵送到印度軍訓。我在2年多的時間里飛了450個來回,總共為中國運輸了三四千噸的物資以及人員,但是還有比我飛行的次數更多的人,他們也都是中航公司的飛行人員。
困難在人的面前,不一定有多么強大,如果你的意志足夠強,擊敗困難,并視其為快樂,也就稱不上有什么困難了。
看著片馬風雪埡口,我是這樣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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