滇西1944大反攻的最后一仗

 　　從畹町到芒市，沿著320國道走，是76公里。剛出畹町，公路便開始爬山，翻過第一個埡口，路邊有個石碑，停車看，上面寫著：黑山門戰斗遺址。原來，日軍自芒市撤退后，并沒有一瀉千里，直接撤回緬甸，而是在芒市以南的每一道山梁上，都布置了防線，層層阻擊，延遲了遠征軍向緬甸的推進速度。根據記載，遠征軍于1944年12月28日開始攻擊，直到1945年1月20日才將畹町拿下，將日軍逐出國門。

 　　眼前的這個黑山門，是滇緬公路上，中國境內的最后一道山梁，1945年1月19日，當黑山門以北的多道防線均被遠征軍攻破后，于當日晚21時向日本守軍發起了總攻，戰斗持續到次日上午10時，日軍支撐不住，向緬甸方向退去，所以，黑山門一戰，是滇西1944大反攻的最后一仗。

 　　沿著陡峭的山坡，踩著松軟的泥土，我爬上黑山門的制高點，往北看（上圖），是芒市方向，全是山，重重疊疊，想必遠征軍一路走來時，走的很艱難，每過一道山，都要付出血的代價。以至于攻到畹町時，雖然面對著的只是殘敵，而衛立煌將軍卻不敢輕易下達命令，他首先給蔣介石發電報，說軍隊減員嚴重，黑山門一帶地形險峻，工事牢固，以遠征軍現有兵力，難操勝券，請求補充6萬兵員。

 　　在抗日戰爭期間，國軍普遍認為，兵力是日軍的3倍時，可以打防御戰，兵力是日軍的6倍時，可以打進攻戰。只有類似于戴安瀾200師那樣的機械化部隊，才敢于以3倍兵力向日軍發動進攻。我想，這個說法肯定會令今天的人們唏噓不已。之所以會這樣，有客觀原因，咱們的武器、供應比不上日軍，但更主要的，是主觀原因，咱們的軍隊訓練、兵員素質、作戰意志，確實存在諸多不足。

 　　曾有這么一種說法，中國軍隊自從有了現代槍械之后，很少對士兵進行射擊訓練，到了戰場上，只要把槍里的子彈放出去，就算完事，至于打到哪，無所謂。我不知道這種說法的真與偽，但我知道，在北洋軍閥時期，直系、奉系、皖系之間，爆發過多次大戰，每次少則數萬人，多則十幾萬人，聲勢浩大，子彈炮彈漫天飛舞，貨真價實的槍林彈雨，可大戰之后，沒見到有多大的傷亡報告。有人諷刺：與其這樣，還不如每人發一把大刀打仗呢，起碼能省好多子彈錢。

 　　與之相反的是，日軍對士兵的訓練極為嚴格。關東軍士兵五味川純平在自己的書里寫到，作為一名士兵，基本要求是在300米的距離上打靶，不僅得五發五中，還得是有3發子彈集中在一個拳頭大小的范圍。達到這個標準后，再訓練限時射擊，開始是在4秒鐘內，擊中300米外突然出現的靶子，然后縮短為2秒。他們要求士兵在戰場上，盡可能讓每一發子彈，都能消滅一個對手。說得夸張一點兒，絕大多數日本步兵，都能稱得上是狙擊手。

 　　如果說客觀原因是主要的，那么1944年的滇西大反攻，主力部隊全換成了美式裝備，火焰噴射器、火箭炮已經裝備到了連隊，就連150榴彈炮都能敞開了打，天上還有飛虎隊的轟炸機伺候著，您這兒只要說出坐標，美軍飛行員就會立刻把成噸的炸彈扔過去。即便如此，咱們打的還是很艱難。整個滇西戰場，很少出現日軍陣亡人數大于遠征軍的時候。

 　　我認為，還是主觀原因更重要。其中，作戰意志尤為欠缺，官越大缺得越厲害。20集團軍準備渡過怒江時，幾位軍級指揮官要求工兵部隊承諾，如果部隊過江后遇到抵抗，無法立足，工兵部隊必須以最快速度把他們送回來。衛立煌得知后勃然大怒，邀請當地百姓站在江東，看誰好意思往回跑。實際上，江對岸根本就沒有日軍，日軍都在山上呢。遠征軍第一次進入緬甸失敗，往回撤退時，聽說前面有日軍防守，便立即轉向，進入野人山，結果，數萬人死在了里面。實際上，前面的那支日軍部隊只有幾百人，他們正在納悶呢，聽說幾萬人的中國軍來了，本打算拼死抵抗，可為啥不見人影了呢？

     閱讀中國抗戰史，從頭到尾，遺憾占了絕大多數。為了自慰，為了鼓舞士氣，咱們的報道里，動不動就說大捷、全殲，殲敵無數，可實際的數字呢？既然有那么多大捷，怎么到了1945年5月，日軍還能向我國發動兵團規模的進攻？

 　　看過電視劇的人，都會以為遠征軍攻克松山、龍陵、騰沖之后，滇西大反攻就結束了，可實際上，龍陵到畹町的100公里路途，遠征軍走了68天，芒市、遮放、畹町，每一座城市附近的山梁上，都有一道道陣地，攻擊這些陣地的激烈程度，一點兒不亞于攻擊騰沖、松山和龍陵。

 　　今天的人們，為遠征軍在1944年的英勇喝彩之時，也不能忘記，1942年5月，日軍就是沿著這條路，從緬甸進入到滇西的，當時，在畹町附近，駐守著遠征軍整整一個軍的兵力，可聽說日本人來了，軍長張軫立刻從畹町撤退到了保山，一口氣跑得，這段路程大約是250公里，因為多數都是縣道，根本開不快，今天開著車走，需要整整一天時間，而70年前的張軫做到了，真是佩服，佩服他的奔跑速度，這樣的速度，日軍就是想追，恐怕也追不上。

 　　軍長都跑了，士兵肯定亂套了，雖然從畹町到怒江，有那么多山，有那么多居高臨下的、現成的陣地，可都沒用上，沒有一個軍人想到拿挺機關槍，再搬幾箱手榴彈，隨便找個隘口一守，就能把日軍阻擋一陣子。整個軍的士兵，三五成群，跟郊游是的，從畹町走到了保山。長官部派人沿公路收容，收了好幾萬人。

　　缺乏意志，就什么也別說了，就是把原子彈給他，最終也會失敗。

　　芒市的紀念碑恢復了

 　　沿著320國道，1個半小時就來到了芒市。這里是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，無路是市區還是郊外，傣族風格的建筑非常多，尤其是巨大的金佛塔，在藍天的映襯下，特別好看。

 　　芒市市區東部的仙池路上，有個不太高的山，山頂是前些年修建的佛塔（上圖），山腳下，是1990年修復的滇西抗日戰爭紀念碑。1945年抗戰勝利后，遠征軍在芒市修建了3座紀念塔，第一座在市區三棵樹，第二座在市區團結大街中段，第三座在滇緬公路、芒市以北的紅崖山。3座紀念塔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毀。1990年修建這座碑時，邀請到了已經移居美國的宋希濂先生題詞，宋將軍當年率領的第11集團軍，就是從松山一直打到畹町的部隊。

 　　在滇西抗日戰爭紀念碑的右下方，不足百米處，還有一座紀念塔，它的全稱是：陸軍第二軍新編第33師97團抗日陣亡將士紀念塔。當遠征軍攻打龍陵時，為了防止芒市日軍增援，97團奉命攻擊滇緬公路上的紅崖山，由于日軍工事居高臨下，97團接連派出4支突擊隊，才將紅崖山拿下。為了紀念全部陣亡的突擊將士，在紅崖山山頂修建了一座紀念塔。文化大革命期間被毀。

 　　1989年，德宏州政協派人到紅崖山尋找遺存，找到了已經倒塌的塔身，基本完好，但碑座有破損，隨后，將塔與附近找到的3塊墓碑，遷葬到這里。

　　陸軍第二軍新編第33師97團抗日陣亡將士紀念塔

　　紅崖山陣亡將士墓地殘存的3塊墓碑

 　　在紀念塔的東側，還有3塊墓碑和1塊忠烈碑，讓我感到意外的是，其中有一塊墓碑，是劉昌順少校的。在感受滇西抗戰第六篇游記中，我曾提到，劉昌順少校在墓園中有2個碑，如此說來，下圖中右側第一個碑應該是劉老伯幾人集資刻的，第二個碑是后來找到的原碑，如果是這樣，看來劉昌順少校等3人的血土并沒有葬入烈士墓園。可《父親的戰場》一書中明明說已經葬入了，這是怎么回事？

 　　芒市的市景還是很漂亮的，如果有機會，應該專程來一次，仔細體會一下這里濃郁的傣族風情，以前都是去西雙版納，而這里的傣族，與那邊有所不同。

　　這次之所以不能在芒市久留，是因為，滇西抗戰的最后一個重點：龍陵和松山，就快要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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