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來的幾天,成都的茶館、餐館,更是讓我留戀不已,價格低廉不說,味道還十分特別。茶館的環境堪比中南海,價格卻只是天橋的三分之一。川菜就更誘人了。江南人炒菜,把牙簽一細的蔥切成小段,小心翼翼地放上幾根,便是提味品了。而在這里,比4根筷子捆在一起還要粗的蔥,成把成把地往鍋里扔,跟不要錢是的,透著爽快。味道也格外誘人。據說,一菜一味,百菜百格,是川菜獨具的魅力。麻婆豆腐、魚香肉絲、宮保雞丁、燈影牛肉、 樟茶鴨子、水煮肉,別看這些川中名菜如雷貫耳,價格卻特別親民,在這里點菜,只需考慮菜色是否喜歡,根本無需留意后面的價碼——對于來自北京的我來說,開始十分不習慣,總以為菜單價格寫錯了。媒體里總說東京是世界上消費最貴的城市,我覺得說這話的人,很可能沒去過北京。
成都小吃:鐘水餃。
成都小吃:擔擔面。
正式的餐館好吃不貴,小吃就更加精彩了。當年,我曾拿著一張地圖,耗時一整天,把藏在各處的老字號走了個遍,鐘水餃、龍抄手、賴湯圓、夫妻肺片,樣樣精致,款款味美。回京后,逢人就夸,友人中有好幾位,被我忽悠得,當年就跑去驗證。
成都的魚館隨處可見。
豆豉魚好吃不辣。
這次再到成都,昔日的有些小館,已經變成了高樓大廈,幽靜減了幾分,河畔綠茵中的茶座也少了一些。街上車流如織,不少地方從早到晚排成長龍。有好幾次,行車至斑馬線前,停車禮讓行人,身后立即傳來暴躁的鳴叫。盡管這種現象在全國隨處可見,但我一直以為,以成都特有的溫文爾雅,應該接受這種通行全世界的禮儀。得,您愿意按就按吧,反正我的車窗緊閉,大部分噪音被隔絕在外,車里能夠保持比較安靜就得了。待行人走過去,一腳油門,車子隨即竄出去——別看啟悅排量只有1.6升,加速并不弱,這是鈴木發動機始終具備的優點,機器小,但竄得快。果不其然,待我駛出百米開外,從后視鏡看過去,剛才催我的車,還慢慢地正打算起步呢。霎那間,忽然想起毛澤東的名言:一切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。我不是共產黨員,但成都市中心有座毛澤東的塑像,才使我把小時候政治課上學的東西,憶起少許。
幸好,成都并未完全改變。抵達當晚,有些不舒服,去醫院看大夫,那是一家三甲醫院,急診室十分寬大,輸液室更是環境極佳,數不清的病床上,稀稀拉拉地躺著少量輸液患者。不禁唏噓,難不成全中國的患者都到北京就診去了?在北京,別說一張床了,就是一把椅子,都很難找到。
次日,在春熙路一家大商廈里逛,發現不久前在淘寶上買到的同款商品,價格居然比網購更便宜,以為撿了便宜的快樂心情立即蕩然無存,深深地對成都人民產生了羨慕之情。并發誓,以后能不在北京買東西,就堅決不買,盡可能積攢到一起,到別的城市、別的國家去集中采購。讓北京那些房地產開放商見鬼去吧!
悠閑的古鎮
雖然成都市區失去了幾分當年的幽美,但成都人并沒有認命。在成都四周的數個村、鎮,都是他們彌補缺憾的場所,黃龍溪、洛帶鎮、元通鎮、街子鎮,大大小小村落的竹林間、樹叢中、小溪畔,散落著座座茶舍、間間餐館。每逢假日,城里的人們,紛沓而至,喝茶、打牌、品美食。不是成都人很有錢,而是這里的物價水準,實在公道。
這樣的生活方式,北京人一點兒也不陌生,唯一的不同是,北京郊外的享受場所,個個身價不菲,經營者似乎從周一到周五都在磨刀,只為周六與周日能物盡其用。令人郁悶的是,您如果嫌質價不符,賭氣不再光顧,人家居然毫不在意,因為有的是顧客。事實上,不光是北京,某幾省也是如此,仿佛只要出門玩,就得一擲千金,只要進餐館吃飯,就必須點滿一桌子菜肴。如果沒做到,也許是蔑視、也是白眼、也許是不解地嘮叨,總之,不會讓您心里舒服。
當然,任何地方都有富人,都有普通人。成都也不例外。遍地的魚館,有十幾塊錢的便宜貨,也是七八十元的中檔貨,更有數千元的高檔貨。我是個普通人,自然不會去高檔場所消費,坐在一座百年花園的古樹下,10塊錢要了一壺茶,茶好水好環境好。我卻一邊喝,一邊心生愧疚,總覺得欠了老板什么。北京在古跡中也有類似的一座茶館,價格加個零還得拐彎兒,這里的價格為何如此低廉?想到這兒,不禁暗罵自己太矯情、太賤。
不管怎么說,成都的慢生活值得推崇。本來嘛,人生在世時間并不長,不知道好好珍惜、認真享受,卻給自己制定高高在上的目標,為了目標,不惜背井離鄉,蝸居在某個大城市,過著難以啟齒的日子,逢年過節回家只得強作歡顏。如此人生實乃悲哀至極,而這樣的悲哀,我目睹過很多。事實上,我十分理解這種行為,為了追求更好地生活,奮斗一番,也是應該。但究竟什么是更好的生活?這種奮斗的勝算究竟幾何?有清一代,閹人數以萬計,然能達到李蓮英之榮耀者,能有幾人?物質的追求永無盡頭,倒不如平平安安,舒舒服服,做自己喜歡做的事,說自己喜歡說的話,無需看人臉色,無需寄人籬下,豈不是更好?
一句話:把自己視為物質的奴隸,我覺得挺可悲的。看著古樹下的成都人,悠然自得地過著屬于自己的日子,我非常羨慕。
電影《泰坦尼克》里有句臺詞,我一直視為經典:享受每一天。
收租院與安仁鎮劉家
從成都往西去,1小時來到大邑縣,縣中的安仁鎮,是個出名的地方,因為,這里有座地主莊園。60年前,當地藝術家以鎮上的地主劉文彩為原型,創作了泥塑《收租院》,引起轟動。有人評價,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時代最為經典的兩大雕塑之一(另一個是人民英雄紀念碑的那些浮雕)。我小時候,曾耗資1毛錢買票,到故宮里看過。別的沒記住,只是記住了地主劉文彩非常歹毒,他貪婪地搜刮當地農民的血汗,甚至在家里設置了水牢,把欠錢的農民關進去。
劉氏莊園大門
雖然長大后才知道,咱們的歷史課其實是政治課,但當時的我并不懂,只是隱隱覺得,欠錢不還是對的,抗拒納稅也是對的,實在不行,用武力反抗也是對的。老師生怕我揭竿而起,為將來的歷史課本平添一位“領袖”,不厭其煩地向我解釋,那些反抗與爭斗,都是萬惡的舊社會所導致,如今是新社會,必須做守法公民,借了錢就一定要還,繳稅更是公民的基本義務,云云。因為怕老師找家長告狀,我只能裝扮成乖孩子的模樣,使勁點頭,意思是聽懂了。實際上,還是沒弄明白。
劉氏莊園看似很大,但居住區域并不大,進門后先是客廳,一中一西,兩種風格的客廳,左右各一,穿過客廳,便是劉文彩、劉夫人、劉氏女兒的臥室,合圍成一個院落。旁邊還有個花園,無論如何,這等規模讓我很難相信,這就是惡貫滿盈的大地主的家。這些年,走的地方很多,看慣了規模更大、更豪華的院落,盡管主人可能只是個普通官吏的退休住宅。
進大門之后的第一個院落
西式客廳
中式客廳
再往里走,終于看到了臭名昭著的水牢。不過,上面的牌子卻寫著“鴉片煙庫”。這是怎么回事,趕緊打探,才知道,這里原本是劉文彩的鴉片煙庫,因為保存需要一定的濕度,所以庫房的下面有個水池,稱為潤煙池。后來,為了配合需要,人們把潤煙池加深加寬,建成“水牢”。至于當年盛傳“交不起租的農民,劉文彩就會把他們關在水牢。里面的水齊腰深,身體壯實的人關押幾天,不死也要脫層皮”。可明確表示坐過水牢的,只有一個叫冷月英的女人,她說自己因欠租金而坐了9天水牢。文革中,冷月英成了紅人,到處做憶苦報告,累計聽眾超過100萬人。
實為鴉片煙庫的所謂水牢
文革結束后,據說曾有記者采訪冷月英,情急之下的她脫口而出:“你們追著我問什么?又不是我要那樣講的,是縣委要我那樣講的。”1988年,有關部門終于決定恢復歷史原貌。于是,水抽干了,鐵籠搬走了,再掛上一塊“鴉片煙庫”的牌子。
“水牢”的事雖有風波,但安仁鎮的劉家不可一世,是真的。劉家祖籍安徽徽州,清朝初年移民入川,世代務農。但到了民國年間,劉家突然風光起來。在鎮上,劉文彩的住宅有兩處,剛才說的劉氏莊園是老宅子,距此不遠,還有座新宅子,新宅子是兩座,并列而居,一個是劉文彩自己的,現在沒開放,似乎是個什么單位,另一個是劉文彩給弟弟劉文輝蓋的。據說,當年劉氏兄弟分家時,劉文輝什么也沒分到,而劉文彩的發跡,與劉文輝從戎大有關聯,出于感恩,劉文彩蓋了一座宅子,送給弟弟。
劉文彩送給弟弟劉文輝的宅子
劉文輝很早離家,先是到西安陸軍中學就讀,最后在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。隨后進入川軍,后與侄子劉湘爭斗失敗,退居康定,成為安康省主席,此時,他與共產黨聯系甚密,甚至在家中設有共產黨的秘密電臺。1949年,劉文輝起義,1955年獲一級解放勛章。在中華人民共和國,他擔任過四川省政協副主席和國家林業部部長。文革中病故。
不管是劉湘還是劉文輝,本質上都屬于軍閥,說到軍閥,有人的印象是貪婪、暴政、欺壓百姓、不學無術。可實際上,民國時的許多軍閥,并非如此。就拿劉文輝來說,主政安康省期間,大力發展教育,各地最好的建筑,幾乎都是學堂,而政府建筑卻十分寒酸。
西康省軍民救助美國援華飛行員
劉文彩的莊園,劉文輝的宅院,2個地方看完,半天已經過去。抬頭看,前面還有安仁老街、劉湘故居,以及規模龐大的建川博物館聚落,在這個聚落里,有20多家博物館,數百萬間文物。其中以表現抗日戰爭中正面戰場的展館最有價值。無奈此次時間不允許,只好忍痛惜別,留作下次再看。匆匆一瞥安仁鎮,留下至深記憶,下次,一定要在這個古色古香的鎮里,住上幾天,好好欣賞,細細觀看。